甲辰年家祭
8月16日,我回到西安市临潼区咀杨村,参加我唯一的舅舅和妗子三周年祭奠。
坟地在村南头舅自家的田地里,两位老人的墓埋在一起,一块新落成的花岗岩墓碑矗立在坟头,碑文仅177字,高度评价了舅和妗子的一生。听表妹天珍讲,这100多字的碑文,每个字他们兄妹都反复斟酌才定下来。
临近夏末,田野里有微风吹过,给这炎热的夏季带来了一丝凉意,简单的仪式过后,烧过的花圈、纸钱顷刻间化成一堆灰烬。少许灰烬飘荡在空中,在坟头上空萦绕,我想,舅和妗子若有在天之灵,一定能看到后辈们虔诚的面容和无尽思念之情!
娘亲舅大,舅姊妹五人,在家排行老二,上有一个姐姐,也就是我姨妈,离世也有十年了,下有三个妹妹,都还健在。舅年轻时曾在西安市雁塔区木器厂工作,后来因家里缺少男丁,为了养家毅然离职回乡,从此便一直生活在农村,当了一辈子农民。舅是个有本事的人,用陕西话说是个能行人,舅原本是个木匠,回家后他又干瓦工,成了一个好瓦工,舅勤奋好学,自己能看懂图纸,又会工程预算,后来乡里(以前叫公社)成立建筑队,舅是公社建筑队的创始人,也是建筑队第一任队长,那些年,公社建筑队给乡里挣了不少钱,舅在乡里也就有了不小的名气,乡领导对他很敬重。舅在外很能干,对家里也是竭尽全力,舅农闲时在家做些桌椅板凳,拿到街上卖,也算是给家里创收。
80年代初,舅是他们村第一家盖新房的,三间崭新的砖瓦大上房,外加一排整齐的厢房,从上房到楼门,整个院落宽敞大气,干净整洁,那气派在当年,十里八村很难找到第二家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农村小伙找媳妇,对方首先要看房子,舅家的房子盖得漂亮,再一打听人品及家里情况,还有哪家不愿意把姑娘嫁到我舅家。
舅个子高大,很威严,少言语,我小时候外婆还健在,我经常去舅家玩耍,但我一直害怕舅,小时候几乎没见舅笑过,每次进门叫一声舅,舅回应一句:你来了。自此一天和舅便再没有第二句话。和舅的严厉及不苟言笑相比,我妗子脾性好多了,每次见我就说:我娃来了。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,感到很亲切。长大后,我知道舅其实是个有大爱的人,深爱他的儿女和外甥们,也关爱每一位亲人。
文化大革命期间,我父亲常年在外工作,全家大小事都由母亲一个人操持,我们家成分不好,那些年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,多亏有我舅在外顶着,家里才平安了许多。
妗子比舅小一岁,娘家和我外婆家隔了一条沟,相距八九里地,妗子上过中学,解放初期能上过中学的女子在农村非常少见。妗子性情温和,待人热情,说话不紧不慢,一生酷爱读书看报,早年间,舅家常年订有一份《陕西农民报》,妗子拿在手里看得很认真,看到有价值的新闻,还讲给家里人听。可能是妗子家境较好,针线活做得少,年轻时外头有我舅,家里有我外婆,妗子便很少操心。我外婆还在的时候,每年冬季,舅和母亲她们姊妹就张罗给外婆过生日,就是几家亲戚在舅家吃一天饭,那时候,每年外婆过生日,最高兴的便是孩子们,因为在舅家可以吃一天好饭菜。外婆生日那天,母亲都要提前赶到舅家,母亲和舅一样也是个能行人,纺线织布,做衣做饭,地里劳作,样样都做得来。外婆过生日,母亲在厨案旁不停忙着,妗子坐在小板凳上给灶膛添柴加火,姑嫂两人一边忙一边拉家常,那场景母亲俨然成了舅家的主人,妗子倒像个帮忙的客人。
妗子一生虽然没吃过多少苦,也没干过多少重活,但她养育了五个子女,把两个培养成了大学生。妗子一生勤俭,从里屋到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,家具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。妗子善待每一个亲人,也从不与人争执,性情和善,这点与舅倒是性格互补。几十年时间,妗子和我母亲姊妹几个关系相处得像亲姐妹,和她的几个儿媳关系也非常融洽,把十几口的大家庭经营得和睦幸福,让人很是羡慕。在农村,能把姑嫂关系、婆媳关系相处这么好,真的不简单,妗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。
时光如水,岁月如歌。历经各个时期的社会运动和生活的种种磨难,舅和妗子携手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,相濡以沫,夫唱妇随,相敬如宾。进入耄耋之年,我几次看过舅和妗子,往昔威严高大的舅舅明显驼了背,面容也慈祥和善了许多,和我说话也多了。舅舅一生经历了太多事,高大的身躯曾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和重担。妗子还是那样和善可亲,但步履蹒跚,再也没有年轻时有精神。妗子晚年经常去村子附近的教堂祷告,每次都是舅陪着妗子,妗子得病后,行走需要坐轮椅,也是舅舅推着轮椅去教堂。
2020年疫情发生的那年,多年疾病缠身的妗子走了,她走得很安详,生前没有遭受一点痛苦。妗子走后,舅一下苍老了许多,显得很孤独,舅是一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,妗子走后第二年,舅也离开了这个世界,舅是一个老党员,2021年获得了光荣在党50年奖章。舅和妗子离世后,除了一院祖屋,没有给后代留下什么遗产,而是把团结友爱、坚韧自强、勤俭持家的家风传承给了后人,这是一笔多大的精神财富啊!
值此三周年祭奠之际,深切缅怀我的舅舅和舅妈,愿二老在天国永息!